叶清眉

[金光·默欲]千帆

“我们分手吧。”

欲星移一面用温和清润的语气说着,一面从衣架上取下深蓝色的领带,走到默苍离的面前,在他的衬衫衣领上绕了一圈,然后在胸前收紧领结。他抬起头看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五官凛丽,线条英挺,眸中一丝血色化在阳光里也变成融暖鎏金,比初见时的更添几分成熟庄重。

然而看久了,再惊艳的容颜也有无感的一天,就像他身上新闻工作者特有的书墨香味,不论曾经多引人逡巡沉醉,对方应该也早已闻惯。

“考虑了多久?”默苍离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恋人冰蓝色的眼眸,仿佛在计算其中倾注了多少认真。

“一个多月吧。”欲星移的语声淡淡,举重若轻,“我们谁离开谁,都可以过得很好不是吗。”

默苍离点了点头:“明天我请假。整理东西搬出去。”

“分手是我提的,理应是我搬出去。何况我今天就轮休。”欲星移一面接过话,一面低垂着眼,双手抚平本就没有一丝皱褶的肩领,稍稍用了点力,“这回就听我的好吗?”

“好。”默苍离顺手搭过欲星移从他肩膀滑落的手,将其四指握拢,拉近面庞,在手背印上轻浅一吻,昭显这份赞同与告别的认真和郑重,“再会。”

 

默苍离照常去天文台上班,项目组的工作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显露出什么异常,轨道实验进行得很顺利,观测数据也和计算结果拟合得不错——实际上,默苍离单身或者恋爱,恋人是同性或者异性,并不会影响他的工作状态。

第一个察觉异常的人是他组里的后辈史精忠,他实习的时候是默苍离负责带教,名义上算默苍离的学生,因为默苍离连续三天主动留下来加班,却没有去食堂用晚餐。可是他们的组里现在没有那么多工作需要做,观测数据已经校对过五遍,近期也没有彗星需要观测。默苍离所谓的加班,不过就是留下来看几篇文献和新闻,然后看着观测屏发呆而已。

默苍离是科学工作者,向来三餐规律,讲究营养均衡。欲星移是新闻工作者,干起活来没日没夜,不能按时回家吃饭是常事。好在天文台的食堂伙食不错,工作日的晚上,默苍离下班就会打包两份晚餐带回家去,若欲星移提早对他说晚上有事不回来吃饭,默苍离至少会在食堂吃完晚餐再走。

第四天的时候,史精忠终于忍不住,下班前对他的老师说:“默老师今天一个人回去吗?我要去接火车站父亲,刚好顺路,送您一程吧?”

默苍离点点头,坐上了史精忠的后座。

史精忠去过几次默苍离和欲星移的同居公寓,欲星移工作不忙的时候,经常会来天文台,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欲老师这几天没空?”

默苍离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分手了。”

“啊,为……”

“没有为什么。你不就想问这个?”

史精忠面上红了一红,只能换一个话题:“需要先去吃点晚餐吗?”

“不用了。”

“可是您已经好几天……”

默苍离反问了一句:“失恋期厌食不是很正常?”

史精忠情绪震动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压,不禁开始后颈冒汗,立刻闭上了嘴。

车子启动了,默苍离坐在宽敞的后座闭目养神。

 

默苍离没有对天文台的同事隐瞒过他和欲星移的关系,分手以前,欲星移大张旗鼓地开着车来天文台接他,顺便去观测室里坐一坐,两个人在无限美丽又无限寂寥的宇宙前交换一个绵长的吻,反正他们接吻就算被天文台的人迎面撞见,也不会被当做新闻到处传播。

“你的同事也太淡定了吧,是我做人太失败吗?”欲星移的挫败感比羞赧感更甚,“你知道为了搬出来和你一起住,我和家人争吵到了什么地步吗?”

“难道他们应该大呼小叫,奔走相告,发文登报,占领头条?”默苍离补了一句,“还有,吵不过你可以找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更关心天上的事。”欲星移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露出点得意的飘飘然,“其实他们冷淡的组长也没那么难相处哈。”

 

时间倒退回大学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从不同的高中以不同的方式进入了同一所大学的物理系,欲星移是省高考状元,默苍离则是全国奥林匹克物理竞赛的一等奖获得者,入学后一起参与新生辩论赛,一路拿下冠军,还是室友——当时还没有人知道他们也是恋人,但不妨碍他们走在一起的光芒四射。

大一下学期时,欲星移突然决定要转专业到新闻系,为表决心,他把选上的物理系专业课退了个干净,对着新闻学院的课表选上了新闻系的必修课——新闻系的课业比物理系要轻松得多,大一下学期的专业必修只有一门新闻学概论,剩下的都是英语计算机之类的通识课程,这些课程都不在上午一二节,这意味着,欲星移每天都可以睡懒觉。

但是每天一二节的高等数学、线性代数,或者力学,他还是会起个大早,带着课本坐在默苍离旁边一起听课。要是前一天睡迟了,欲星移也会大大方方地趴下来睡觉,一个学期过去,大家竟不知道他早就退课了。

默苍离并不会在这些课上浪费他的注意力,大一专业课的内容,他早在高中准备物理竞赛时就掌握了,课堂上他都在做课后习题,或者偷写学生会的策划案。事情做完了两个高材生采用小学生的方式对话——传纸条。

默苍离问欲星移你来干什么。

欲星移叼着笔,眉眼完成月牙,写道,怕你没什么朋友,来陪陪你呗。

那你还转专业。

怎么啦舍不得?

怕你干不好,提醒你一下。

我是去拯救新闻系的GPA。

没拿第一不要回来见我。

四月的阳光很好,烤得人心头发烫,少年的爱意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下课了能开口了,欲星移把传递的纸条撕碎了揉成一团,突然靠过来咬耳朵:“我就是想多看你几眼。”

欲星移也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情话对默苍离没啥杀伤力,默苍离又不会害羞和脸红,欲星移告白的时候他就很自然的接受了。他就是算准默苍离这时候会想亲他,但是四周全是人他不敢——他还真的算对了,默苍离只能看着他,瞳孔里盛装天高云阔。欲星移很少有机会捉弄默苍离,那是在他们短暂的同学生涯里,他少有的精神胜利。

欲星移果真以第一名的综合成绩成功转专业到了新闻系,结果出来那天全宿舍去吃火锅,欲星移说我走了你们以后只能欣赏默苍离一枝独秀的表演啦,不要太想我哈。默苍离看他高兴,忍住了一晚上没怼他,欲星移吃多了走不动路,名正言顺地靠在默苍离身上,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在被他一路搀着走回宿舍。

被好友问起转专业原因,欲星移摆出高深莫测的脸一本正经解释:“天文学有个概念叫致密天体,比如黑洞和中子星,他们的自转能够吸引附近的空间与时间,围绕他们一同转……默苍离就是这样一个存在,但这样的存在有一个就够了,有两个也会合并成一个,所以我先逃了!”

 

“老师,到了。”

史精忠把默苍离送到了公寓楼下,默苍离从回忆中苏醒,点了点头,下了车。

玄关上只有一个人的拖鞋,衣帽架上也没有多余的衣物,窗台上还摆着欲星移养的玉珊瑚,书架上摆着欲星移拍摄的各种照片,茶几上放着欲星移供职的那家杂志。欲星移在新闻系如鱼得水,他说身上宝瓶座男性的特质正好适合这个职业——风趣幽默,善于交际,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也在某些地方异常冷漠和坚持。理性思维和性格魅力可以让他与采访对象可以融洽相处,惯藏于心的疏离和冷漠也避免他和采访对象产生过多的感情联系。

也因为此,欲星移在装饰同居的公寓的时候,费了十分的心思在卧室的墙壁上用晶片贴出了星座图案。

默苍离却说:“你怎么会认为出生时位于太阳轨道上的星座决定了你的性格,并且将这种群众性文化妄想堂而皇之地搬上墙?”

回报他的是欲星移扔过来的一个枕头。

两人兴趣爱好说一致也一致,说不同也不同。看同一部电影会有不同的观感,听同一场辩论会支持不同的持方。玩游戏和默苍离组队,欲星移都跟不上他的操作速度,那边默苍离已经带着队友跑得老远开刷,这边欲星移还在手忙脚乱地应付四个人围攻,一个不留神就没血了,气得欲星移退出表达抗议,他被队友坑了还不能骂街,因为他骂不过。他对着床边的默苍离说下次我要一对十,反正都会被打死,不如多打几个死得壮烈,但每次都以他又默默归队告终。

欲星移游戏里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就不能等我一下,他自己进游戏组队能打出不错的战绩,但他总是不知悔改地和默苍离一起。默苍离也没和他说过其实他们两人组队二打十也是可行的,可欲星移已经先退出了,他终究没有追上来。

相逢不可相守,恋情无疾而终,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故事,他与欲星移也并未有什么特别。

默苍离在双人床上翻个身,欲星移不在那里,一个人睡时他多出时间回想很多事情。

他的记忆力很好,有些时候太好了些。

今天似乎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默苍离在脑海中把每天该做的事情搜寻一遍,最终起身开了灯,去给窗台上的玉珊瑚盆栽浇水。

 

欲星移从默苍离那里搬出来之后就回家住,他和默苍离毕业后同居,和家人争吵了很久。欲母早年给他说了一门娃娃亲,对方是世家千金,欲星移不肯认,但那位千金对他一往情深,让欲星移非常头疼。欲星移搬家之前考虑的一个多月其实是在打探消息,终于从梦虬孙那里得知那个女孩半年前就领了证,这个月举行婚礼,他现在回来,可以免于夜长梦多。

欲星移和那位无缘的世家千金没有好过,但是本科在读时放假回来被押着相了一回亲,那时和默苍离没有公开恋情,找不出什么理由推拒,权当认识个朋友就来了。女孩知书达礼谈吐优雅,和他从天文地理聊到护肤美容,也算投缘,期间默苍离发来一条微信问他干嘛,欲星移揣着点炫耀的小心思说忙着相亲哈。默苍离迅速回复三个字:别害人。

默同学一语成箴。那女孩对欲星移非常满意,想要再次约见继续培养感情,并把这个意愿反馈了欲星移的父母。欲星移这才感到大事不妙,只能亲自加了微信解释他早已心有所属。

女孩回他:你不喜欢我也不用编这个理由,我问过了伯母你没有女朋友。

欲星移捶胸顿足,可是我有男朋友啊!和默苍离都滚过床单了还能有假吗?当然,地下恋情还不能明说,欲星移只好温和礼貌地说我们大概是没有缘分。

女孩回过来一条:没关系,我等你。

我等你。欲星移真是怕了这三个字了。女孩常常找机会来欲星移家里,给他送各种东西,吓得欲星移每年回家的日子要精挑细选,绝不让对方有可乘之机。欲星移真怕这姑娘想不开等他等到海枯石烂,也从此对相亲交友有了心理阴影。后来他毕业了经济独立,和家里摊牌,说他跟定了默苍离谁劝也不听,也不知道这番豪言壮语有没有传到女孩耳朵里。

还好所有的诺言都有期限,三年过去,他和默苍离分手了,那女孩也嫁人了。女孩没忘给他发了婚礼请柬,开头端端正正写着欲星移三个字。

他看着桌上烫金的鲜红卡纸,突然开始胡思乱想,要是默苍离有一天也给他发了婚礼请柬怎么办。

又想起了默苍离当年发给他的信息:别害人。

欲星移把请柬摔进抽屉,是谁害了谁呢。

 

欲星移的工作伙伴对他分手的消息反应不一,一部分人大呼小叫活久了什么都能看见,一部分人认为他这是明分暗秀,还有一部分已经十分热心地开始帮他物色新的对象,欲星移不得不把手机调到了静音,回复一水的复制粘贴:分手了。不合适。不相亲。谢谢。

恢复单身的他决定放飞一下自我,晚上十二点把风逍遥和梦虬孙约出来撸串,三个人去城里最热闹的小吃街坐在一家烧烤摊上畅谈人生。

风逍遥是他新闻系的同学,梦虬孙是他堂弟,俩人都和默苍离不太熟,倒是被欲星移灌输不少默苍离的毒舌语录。三个人大学时经常和欲星移一起出来混吃混喝,工作了之后大家都忙,聚餐也会选体面的饭店,没再在这么接地气的地方聚过。

“真难得啊,这家店还开着。”

风逍遥酒量好,号称千杯不倒,十分豪情的要了一箱雪花啤酒。欲星移因为工作经常要应酬交际,酒量也不错,但看到风逍遥这个架势还是很惊恐地说我又不是被甩了,不用借酒浇愁。

风逍遥自顾自地一口喝了半瓶:“你说你们到底怎么了。”

梦虬孙滋滋地往里脊肉上撒辣椒粉和孜然,十分熟练地回答:“吵架了呗!臭墨鱼老这样,一天要做十次深呼吸,三天两头生气,隔四个月抱怨一次‘他不爱我了’。”

“哇哦。”风逍遥往嘴里塞了五串牛肉,话都说得不太利索,“鱼仔谈恋爱这么疯啊!”

“胡说八道。”欲星移往自己盘子里拿了一串烤鱿鱼,“这次是我不爱他了!”

他们确实挺经常吵架,默苍离非常完美主义,控制欲还挺强,同居后所有的大事都是他作主。欲星移转专业就是为了避免专业上意见相左的时候不至于吵得太难看,但住一起摩擦总是不可避免。欲星移不会讲很伤人的话,生气了就闷着,但默苍离会选最难听的精准打击,把欲星移刺得炸毛。两人谁都不肯先低头认错,好在默苍离早在同居伊始就有先见之明地约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两人如果吵架晚上必须睡一起,于是所有的问题最终基本在床上解决了。欲星移深刻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你分手是为了让他先来找你道歉啊?”梦虬孙手脚麻利地又吃完四串骨肉相连。

“他才不会道歉。”欲星移恨恨地拿竹签戳了戳盘子,“我们完了。”

“完了就完了,享受人生最重要,干杯!”

“你在家的话他应该不会让你这么晚跑出来吃烧烤。吃啦吃啦。”

小吃街很多店家已经打烊了,但烧烤摊依然充斥着人间烟火,欲星移眼皮跳了跳,望着小吃街昏黄的灯光和面前滚滚白烟,想起一桩旧事。

三年前他刚毕业,在社会部当新员工,主编让他接手一个专题,任务内容只是去戒毒所中采访。欲星移对这个题材很感兴趣,想要借机大干一场,他跟踪调查了好几个从戒毒所出来的吸毒者,调查了一堆地点和暗号,选了一家市区的夜总会去暗访,打算做一篇深度报道。

年轻俊美又有门路的男性混入夜总会并不难,但在这种场所的感官体验肯定不怎么愉快——令人眩晕的霓虹灯、歇斯底里的音乐、放浪形骸的躯体,倒映在各色酒水中的是一个扭曲的世界。即便是心理素质超群、前期做足了建设的他也费了好大的心力才能压抑住生理性的恶心,装作对毒品颇有兴趣的多金青年,与舞池中声色男女周旋攀谈,在粘腻的肢体接触中求得一席之地。虽然没见到幕后交易人,大致算摸清了一套具体流程,等寻了空隙从那让人窒息的环境中逃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

从事着非法商业活动的夜总会自然不可能开在繁华的商业街,离开那里要穿过一条无灯的小巷。凌晨时分的小巷尤为漫长和寒冷,他在夜总会里摄入过多酒精,脚步都很虚浮,在夜总会里看到和听到太多疯狂的暴力与滥交,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和任何人报备这次的行动,在这种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之下,在这毫无治安可言的地点,纵然是修习过防身术的他,如果遭遇到什么——

“看到鬼,欲星移,你干嘛?有这么辣吗?”

欲星移回过神,盘子里只剩下几只烤鱿鱼和烤韭菜,梦虬孙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泪流满面的脸,风逍遥急忙扔过来一包纸巾,一边对梦虬孙使眼色。

“靠,被烟呛到了。”

欲星移一面手忙脚乱地抽着纸巾,一面骂自己就这点出息,他竟然还是想起了在三年前的那个摇摇欲坠的夜晚,通过消费记录查到他的所在地,穿过漫长的黑暗,在小巷口挽住他的手,带他回家的那个人。

 

默苍离请了年假,决定飞一趟美国,带史精忠去听NASA的宣讲会,顺便去散散心。护照是现成的,签证也很快办好了。公寓的钥匙丢给了好朋友冥医——他还惦记着窗台上的玉珊瑚,要冥医帮他有空去浇水。

起飞的那天默苍离蹭的史家的车去机场,史艳文当驾驶员,史精忠第一次出国,还肩负着照顾老师的重任,难免紧张,在候机大厅和父亲道别了很久,默苍离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是默默地去把登机牌给打印了。

拖运行李的时候史精忠在前面,回头看默苍离还在看着大厅的方向,他顺着视线望去,什么熟人也没见到,就走过来帮默苍离拿行李,小声问:“老师在找谁吗?”

默苍离摇摇头:“走吧。”

他不是第一次出国,大学的时候就去国外参加过交流项目,也是在这个机场登机。默苍离一个人出行时天运实在很糟,登机那天欲星移有考试,没来送行,飞机在上空还遇到了强气流,乘务员在广播里不断重复救生衣的位置,然后安抚乘客,默苍离就拿出纸笔开始写遗书,但飞机颠簸得厉害,欲星移的名字都没写完,默苍离只能闭上眼睛想,下次出发前要先写好才行。

那次出行自然是有惊无险,飞机过了不到半小时就恢复了平稳航行,那张没写完的遗书也进了垃圾袋。下飞机后欲星移打来微信电话,为自己没来送行解释了好长一通,然后商量起了默苍离回国后的补偿方案,默苍离安静听着,没有说这个小插曲,他其实不怕死,就是有点想电话那头的人。

他这次出行前认真写了遗书,存在电子邮箱的草稿箱里,密码写在公寓茶几下面的小本子上,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冥医肯定看得到。真的写起来发现自己对世界的牵挂也没有多少,两句话就把财产工作分配交代完了,然后给重要的人留遗言,有此殊荣的五个指头都数不满,欲星移的名字写在最后,算是表彰他这么多年忍受自己摧残的耐性。

飞机又起飞了,穿过云层直上蓝天,默苍离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山河大地都迅速的缩小,欲星移再次被他丢在了这片土地,好像他们的名字,总是预示着分离。

 

被他丢下的欲星移正在一个法国画家家里做专访。

年长的画家对来访的记者十分热情,迎进客厅就亲自去为欲星移煮咖啡。欲星移四下打量着房间的陈设,生出一股不和谐的怪异感——餐具分为两套,款式风格截然不同;茶几和沙发上散落着画册,而书架上却大部分都是诗集;墙壁上用法文写着不完整的句子,缺失的部分被绘画颜料遮盖了。虽然从资料上这位画家早已结婚,然而房间内看不到他和妻子的合照或是画像,只有壁橱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中是一个眼神锐利如猫的红发女人。

“这位就是您的太太吗?”

“是的,她不喜欢我的绘画风格,不过没有阻止我把这幅画挂在客厅。”

“她一定很有主见。”欲星移看得出来,这间屋子里栖息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你很敏锐。”端出咖啡的欧洲画家对洞察力超群的记者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她是一个高傲、强势、自由的诗人。我们都非常自我,完全不能欣赏对方的艺术,为此争吵、冷战甚至几度分手。但现在,我们已经不会再试图离开对方啦。”尽管年过半百,画家谈起爱情时还是天真浪漫的神态,“一次次的分离反而让我们发现,要让生命完美无缺,除了和对方在一起,根本没有第二个选项。”

欲星移愣了愣,随即问道:“她现在在哪?”

“可能在哪个街道上喂流浪猫。”画家喝了一口咖啡,“谁知道呢,她想去哪就可以去哪——顺便说,你这条手链很好看。”

欲星移才注意到自己若有所思地触摸着左手腕上的银色手链,他本来已经把它摘掉了,这次采访前又鬼使神差地戴上了。银饰图案是三条鱼,优雅、高贵且时尚,且是欲星移最喜欢的动物。

“谢谢。”欲星移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报以温和的微笑,“是爱人送的。”

 

默苍离的旅程非常顺利,往返的航班都没有遇到气流,在美国的日子都是晴天,在NASA宣讲会上还抽中了奖,带回一本写满诗句的太空纪念册。他在飞机上小憩,梦里是都一片璀璨星河。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史精忠被史艳文接走了,冥医开车来接默苍离。

默苍离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此刻精神不错,冥医也显得很高兴,老朋友交流着见闻,冥医还不忘吐槽默苍离那根本用不上的遗书。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在里面写了什么。”

“我密码都给你了,想看可以自己看。”

“有什么好看的,有话干嘛不活着的时候讲?”冥医挑了挑眉毛,转向下一个路口,“我都可以猜到你都在里面写了谁,因为你社交圈真的很窄哈哈哈。”

默苍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花我都有帮你浇,你放一百个心。”冥医拍拍胸脯,好像完成的不是浇花而是改建园林那么重大的任务,他把车停在公寓楼下,“到了,我就不送你上去啦!”

默苍离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上楼,直觉冥医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不是让人不快的事。

他走到自己门前,还没有掏出钥匙,就听到脚步声从门里传来,一秒之内周围空气的流速起了微妙的变化,自己家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欲星移站在他的跟前,穿着他离开时的那套衣服,面庞有些背光,可冰蓝的眼眸依然潋滟流彩。他看起来有点紧张,像许多年前开口告白时那样。

房屋的另一位主人对他斟酌着开口:“那个,冥医说你今天回来……”

默苍离微微一笑,像往常一样把行李交给他,给了眼前人一个温存的拥抱,然后在他的额头落下清浅一吻。

房间的布置陈设一如往昔。

窗台上的玉珊瑚仍是青翠欲滴。

——就要结果了。


-END-


——————

五年前的黑历史重修版。


评论(18)
热度(312)
  1. 共1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回到首页
© 叶清眉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