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眉

[霹雳·苍莲]长川(上)

CP:苍X一步莲华

 

章一

 

怒山盛妖。史载此地百年前曾历圣魔大战,山顶乃正道与异度魔界的魔族决战之地。圣魔大战惨烈非常,不仅方圆千里生灵涂炭,怒山亦几近山崩石裂,早些年山中随处可以见当时倒下的古树,因为当时阴气森重,没有人肯去处理,现今都已经成了菌子的附生之地,这些圣魔大战的见证就这样长于地,又埋于地。

因着那场惨烈的战事,怒山一度妖氛浓重、人迹罕至,而当异度魔界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之后,才有高僧与道人来此地修复灵脉与净化妖氛,令这个抗魔圣地重获生机。幸存的精怪基本修为尚浅,惧怕日光,杀伤力不强,附近居民仍可趁着白日借道而过。

近来却不知从何处来了只修为高深的妖怪,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人,白日上山打柴采茶的居民因此失了生计,正欲修书向最近的道观求助,昆仑山道宗门下弟子正巧游历至此处,便自告奋勇上山一观。

 

苍挥起拂尘凌空画了一个符咒,瞬间收了几只依附在山林草木之间的妖,与降妖图谱比照一看,都是寄灵山水与人无害的低等怪,便兴致缺缺地放了。道门并不乏不问青红皂白一概打死妖类的迂腐门派,然而道宗却是教导弟子妖分善恶好坏,若能与人相安无事,不必赶尽杀绝,当然,那种伤人行凶的,自是定斩不饶。

苍沿着曲折的山路继续上山,一路感应着妖气强弱——苍的资质在道宗不算上乘,却在感应妖气方面颇有天赋,其他弟子尚需借助法宝兵器,他已能凭自身知觉来判断了。他初入此山时,曾有一瞬感应到山顶妖气最盛,再行几步却又没了踪迹,也不知是何缘故。按说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为恶,这妖怪不仅得有上百年的修为,还该是自负好胜的脾性,一般不会刻意掩藏行踪。然而他入山以后,那凶恶妖物么的影子也没见着一个。

空谷蛩音一响,迎面一个身着白衣的人走下山来,正是从山顶那处来的。那人手拈一串佛珠,身怀落落禅意,看装束是带发修行的僧侣。然而若无记错,怒山之上是没有佛寺的……那人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分明是十分俊朗年轻的容貌,却是发如覆雪,眉目间似有太古山河,走在这山色之中,反射天光如水。

僧侣眸色青碧湛然,端视苍这一身道衣:“这位道长,所为何来?”

苍拂尘一甩,作了一揖:“受人之托,来此除妖。”

“妖物已入轮回,道长可以回程了。”佛者浅浅一笑,补充了一句,“是我亲自除去。”

“这……”那妖物怎么说也是上百年的修为,凭着经验评估,降服它必将经历一场恶战,然而面前的佛者慈眉善目,清圣庄严,全不似经过一番血战的模样,苍愣了愣,“那山顶……”

“那处封印奶圣魔大战遗迹,与这只妖物无关的。”

“除恶务尽,我还是想上去看看。”

“此路直上山顶,往金光最盛处便是了。”白衣过客的语气淡淡的,与道者擦肩而过时,流转一股菩提香气,周围鲜嫩明快的景色仿佛突然沉着了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口,道者略一愣神,回过神来,手上已多了一把油纸伞。

“收下它吧,到了山顶,就该变天了。”佛者的声音飘忽而去,“虽说现世已无道魔之争,道长还是小心为上啊……”

尾音收在山道拐角的地方,并没有等待苍心中疑问出口,那人便没了踪迹。苍握着伞柄,望了望头顶艳阳天,虽是心下狐疑,还是持了伞先往山顶去。

 

他将山间大路小路探查了仔细,还是没有感应到狠厉的妖气,要么祸人妖物已除,要么就是它将妖气掩藏得太过彻底……这么一想,他不由对那位佛者的身份更加好奇。

山顶有一处石洞,洞口石头刻着的地名已经朱漆剥脱,看不真切。

洞中透出法阵特有的金光,道者端详了一会儿,看那上面的符号与经文,是佛道双修阵,历时百年还有此法力,想来是为修为极高的长老设下的。

道者觉得那字眼有些熟悉,举步上前,却闻狂风忽起,乌云密布,天雷阵阵,百千年前残留的血色和杀意仿佛一瞬苏醒,手中的油纸伞忽然沉重不已。

他依稀听得几个字:“伏天王……”仿佛有什么在吸引着他解开封印,到阵法中央去。

然而这布阵之法久远高深,远远超出他所能,佛道封印虽难以突破,也应该与人无害才对,为何——

匣中宝剑振动不止,苍一瞬感应到妖气大盛,却又与初入山时感受到的妖气截然不同,脑海中忽而无数画面翻腾,他好像看到无数道光芒向心口直刺而来,却又变得朦胧昏暗——

一阵天旋地转,铿然一声,是宝剑落地,金光不见。道者昏迷在地,油纸伞的伞面全然碎裂,伞骨亦化作飞灰。

大雨倾盆而至。

 

章二

 

“你决意如此?”

“恶体不应再存于世间。他既因吾而生,理应因吾而终。”

“抱歉,若非吾……”

“对你之心,吾并未有悔。此念既生,惧怕无用,所造之罪孽,愿以生生世世相赎——而此世因果该到了解之刻,助我布下这最后一道阵吧。”

苍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他站在石窟之中,仰头看面前一尊大佛冷然垂视的眼,洞外风雨不绝、惊雷阵阵,洞口吹来的猛烈的寒风几乎划破他的皮肤,他手持拂尘,默诵道决,一道道佛门圣印与道门符咒从他身边匆忙升起,璀璨金光遮掩了视野,身边人只有模糊的面目,却把满世界的金戈铁马远远挡在了外面。

 

醒来时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隔壁屋子传来诵经的声音。窗户开着,大雨没有止歇的意思,透过雨帘,隐约可以看见怒山的山峰。屋子的后院里有一套石桌石凳,一株十分生得繁茂浓密的菩提树,这个时节叶子已经由绿转黄,像是大雨浇不灭的业火。帐幔隔开他在的这间卧室与外面的房间,床榻旁只有一把扶手椅,一张茶几,墙壁上挂着他的佩剑。身上的衣衫换过了一套,深紫色的道服烘干叠好了就放在床头。

“你醒了。”道者穿戴好衣物,屋子的主人刚好诵完经,不出所料,正是那日在山中有一面之缘的白发佛者。

“昆仑山道宗门下弟子苍,谢过大师相救。”道者起身行礼,并自报家门,“来日有缘,必当相报。”

“吾救人非为求报还。”来人却摇了摇头,“我感应到上山封印异动便返回查看,却发现了你。”

苍略微颔首:“苍心有所惑,不知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一步莲华看着他,点了点头。

“恕在下冒昧了。”苍抬起眼睛,紫色的眼眸犹如利剑,“第一个问题,你是人,还是妖?”

对于救命恩人,这算是相当不友好的开场白了,一步莲华却并未显出不悦,只是沉默之后笑了笑:“你知道了。”

肯定的语气。

“先前见面时我便有所察觉,先生赠我的纸伞,非是遮雨之用,原本是妖灵对抗封印结界的道具,才能为我挡下那封印的致命一击。而我昏迷前感应到妖气大盛,应该是因为你动了真气……”苍的目光落在一步莲华手上佛珠,“我想你也并非什么蓄发僧侣,我在你身上感应不到妖气,是与它有关吧?”

“一步莲华确非佛门中人,只是命有佛缘而已。我修成人身那年,曾遇上一位高僧,一步莲华之名,便是他所赐予。”一步莲华眸中水光流动,“他赠我这串白玉天珠,只要我不妄动真气,便与一般常人无二。”

“敢为那位高僧法号?”

一步莲华双手合十:“莲华有幸,得一莲托生大师庇护。”

苍却险些跌倒。

一步莲华捕捉到苍的表情变化:“你亦曾听闻他之名号?”

如何不知道。苍腹诽道,他可称得上道宗中人最耳熟能详的僧人了。

一莲托生,佛门百年高僧,修为深不可测,亦是出了名的酒肉和尚,生性不羁,游戏山水,同时也是道宗掌门的生平至交,道宗上下门人千余,就算未见真容,也久仰大名——

毕竟那是第一个可以让他们的掌门掀桌的男人。

不过,一莲托生渡业无数,他既愿为一步莲华遮掩妖气,更以佛门高僧辈分赐名,那眼前人足堪信任,何况一步莲华要对他不利,大可在他昏迷时下手,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设局接近又将他扛下山来。

苍警戒之心松下了一半:“那妖物……真是你所杀?”

“他与我乃是同属树精一族,只是误入歧途,走火入魔,我为他解除魔障,他便不再害人了。”

“你明知我是……为何自曝身份?为何要救我?”妖类理应厌恶或者惧怕修道之人,苍这么想着,斟酌着如何还开口才不显唐突。

若真如梦境所说,山顶的封印便是他百年前亲自设下,那么面前的这只妖,与自己的那个梦境有几分关联?

“我并不能预知,你能看透我的身份啊。”一步莲华却是坦然一笑,“我入山朝圣或者祭拜故友,亦时常能‘捡’到行经此处被妖物所伤的行人,只是……如道长这般被封印反噬而昏迷的,我也是第一次见。至于救与不救,为所当为而已,道长不用多心。”

一步莲华眼神澄澈如常,苍想,或许真是自己想错了罢,自己并非他救过的唯一一人。

一步莲华见他若有所思,便主动开口:“你还有其他疑问?”

“不,没什么了……”就算对方是师门旧人所识,苍也不便交浅言深。

“那换我问你。”一步莲华手中的佛珠转过了一颗,目光闪动如碎金,“第一,你是人类,为何却被佛道封印攻击?第二,我带你回来时,你于睡梦之中呓语不断,是梦到了什么?”

心中疑惑反被对方道出,苍一时有些心惊,又不禁犹疑起方才的决定。

“是我唐突了,抱歉。”苍方犹豫着怎么开口,一步莲华却先收回了话,“梦境为何毕竟是你的私事,原谅妖类对封印之类总是有些好奇……”

“我梦见一个人。”苍仰起头,直直地望进一步莲华明如秋水的眼眸之中。

我梦见百代沧桑,天地异变,生灵遭劫,所爱将离。

他教我佛道相依,他谓我天地慈悲。

我想知道他是谁。

 

章三

 

大雨十分配合地下了许多时日,苍有充足的理由在怒山脚下的这处屋子多流连了几天。他仍挂心封印之事,欲详加询问和试探,一步莲华的回应却滴水不漏,传说典故一律不知,说那怒山之上的封印与他全然无关,而他与苍,是妖与人再简单不过的萍水相逢。

一步莲华伪装为人,气度修养犹胜凡夫,苍虽对梦境之事无法释怀,言语往来后也觉一步莲华值得交陪。他主动给一步莲华打扫起了房子,算是答谢他相救与收留的恩情。

一步莲华衣着朴素,屋子中的摆设却是很讲究,除却禅房和卧室,还有藏书阁和厨房。不过对于妖物,泰半的东西都不是必须,古玩珍馐,山珍野味,都是那些被他救过的人送的。藏书阁的书架还是紫檀木材质,凌乱地摆着各种各样的书册,有佛家典籍、经书卷文、史册卷帙、各色小说,还有几本不太完整的琴谱。苍把上面的书册全都搬了下来,仔细地按照种类重新摆好。这样的工作他在师门也经常做,自然驾轻就熟。他仔细地比较了书页上的灰尘厚度,经文是一步莲华亲笔手抄,自然焕然如新,史册和小说最薄,显然最经常翻动,佛家典籍上灰尘累得最厚,苍把它们整理上了最高层,心说那些把他当做和尚的人可真是误会得深了。

“这也是别人送你的?”苍翻出一本桃色小说,满心猎奇地去问倒在躺椅上的一步莲华。

“我自己买的。你可仔细别弄坏了。”

苍不由开始想象卖书人脸上精彩的神情:“怪不得一莲托生大师说你入不得佛门呢……”

“吾本非四大皆空的佛呀。”

苍押了押那本小说的边角,把它小心地放在以一步莲华的身高伸手可及的那层书架上,他想一步莲华高深莫测的外表之下,还……挺可爱的。

 

比起藏书阁,厨房里积的灰还要厚些。五谷皆是浊气,辟谷道门修行的一部分,故而苍对厨艺没什么研究。一步莲华也只会做几样素菜糊弄一下被他捡回来的人类,两人心照不宣地五谷不进。不过苍收拾完毕,还是从柜子出一套青花瓷烧的茶具来。

一步莲华看了一眼:“上个月救的采茶人送的。可惜,我不用喝茶也不会泡茶,暴殄天物了。”

苍看到可以大展身手的东西倒是满心雀跃:“我会呀。”

他仔细地冲洗了茶具,生火烧开了水。他随身带着从师门带出来的银针茶,一道道工序做得行云流水,那套茶具终于物尽其用。一步莲华欣然品茗,说他虽是水谷不进,口味却天生刁钻,非名茶不品,浮生际遇,总算遇上个懂茶的人。

苍看他的眼神多一分笑意,又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

不论一步莲华是何来历,交个朋友总是不坏的。

 

一步莲华的禅房里横着一张琴,琴名怒沧,比寻常古琴要轻得多。苍才知道一步莲华也是会弹琴的,一步莲华说,听多了不就会了?他待在山中长日无聊,故而去市集上收了琴谱,无师自通。

苍却是从小就研习乐艺,受过系统严格的训练,虽然未斟极致,对音律总是比外行人敏感一些。他擦了琴身拨了两下琴弦,就听出音准不大对,便细致地给每根弦重新调松紧校正音准。

一步莲华难得露出有些忧伤的神情,轻轻说了一句,就说我怎么弹,都和那个人不一样呢。

苍勾弦的指头顿了一顿,被琴弦勒得疼了才松开。他早知道一步莲华这般热心肠又好相貌的人在尘世中有三两亲友,除却一莲托生那样的高僧,还有隐于山林的术师,有刚正不阿的禅师,一步莲华谈起那些朋友的神情,或者无奈或者温暖或者宠溺,但提起这个人时,表情却分外不同。

“这张琴的主人,对你很重要吗?”

“嗯。”一步莲华坦然地回应试探。

一阵沉默之后,苍又勾起了一根弦:“他……在哪里?”

一步莲华专注地看着那把琴,好像注视着自己的心上人,又抬起目光看琴旁的苍:“他已经死去多年了。”

“啊……抱歉。”

苍知捕捉到一步莲华眼中一闪而过的倦意,慌忙低下头去继续调弦,他发现自己竟是有些怕被一步莲华长久地注视,好像那里藏了什么妖异的幻术。而实际上,一步莲华的眼神坦荡明澈,带着似乎可以洞悉一切的温柔和智慧——一步莲华既已经修成人身,想来也是好几百岁的高龄,如果这张琴的主人是个人类,确实应该不在人世了……

他莫名想起自己梦中的那个人。他想,一步莲华,你若真是我梦中人,却不愿回应我,便是因为这个张琴的主人吗?

沉默之中调好了琴,一步莲华轻轻道:“苍,为我弹一曲好吗?”

苍这是第一次听他喊他的名字,这是已经把他当朋友的意思。一步莲华的嗓音温润如玉,落在听惯乐音的耳朵里,也是别致的好听,这个要求于情于理都让人难以拒绝,然而——

“抱歉,”苍小心把琴抱起来,郑重地交到一步莲华手上,“你能再等我一年吗?”

长身而立的少年与怒沧琴有着天生的契合度,优雅的气质,好看的眉眼,这是年岁尚轻,琴技尚浅,韶华不可轻负,琴心不敢轻许。

他看着一步莲华说这句话,又似透过一步莲华对着谁说。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尚不知,琴音失准,是因为琴中少一把剑,正立在怒山之巅。

 

章四

 

碰到怒沧琴的晚上,苍做了第二个梦。

乌云攒动,群魔厮杀,漫天血雨,他坐于阵法中心,横琴于膝,弦音声声,似金戈铿锵,又似苍穹泣血。两把交相辉映的长剑插入身侧泥土,铗骨铮铮,应琴而鸣。

黑衣魔者解下兜帽,是与一步莲华极其相似的面目,脸上暗彩绣文却透着妖异和魔气,嘴唇开合,吐出惊心字句:

“身分善恶两体,已是逆天之举,圣佛破戒动情,更是天地不容!六弦之首,你可知他因谁修为尽毁?又为何亡于我身?——是因为你呀!你该庆幸他有去无回,倘若今日他可苟活,他日如何见容于大日殿、见容于万圣岩、见容于他所庇护的芸芸众生!”

魔氛浓重,破空锁喉,红尘血色,生灵涂炭。万古长夜中似有陨星坠落,他心口骤痛,腥甜之气涌上喉头。

“这个阵法是他最后的心血吧?他以为自己死后还能为你承担罪业吗?世事怎可能如他所愿?天意难违……吾就让他见见何谓天意难违——昔日他渡不了吾徒,今日一样护不了你!”

魔火烈焰腾地而起,灭天狱龙冲破云霄,遮蔽漫天金光璀璨。

佛道封印已出现裂痕。

 

苍在猛然醒转,冷汗已湿透了一身。

仍是半夜,连绵了几日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止歇。他只着了就寝时的单衫,轻轻推开房门,步入清冷庭院之中。更深露重,檐角残留的雨滴扣在长发与双肩,苍却浑然不觉。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端详后院的这颗菩提树,经历过百轮岁月,根茎粗壮、枝繁叶茂、灵气逼人,立于这群山一隅,也难掩高贵从容。一步莲华是菩提树精,虽然可以化成人身随意行走,从同类草木之中汲取灵气,最为舒适惬意的居所还是在这颗菩提树里,他不需要避讳身份,夜晚便干脆就栖身回了菩提树之中。苍看着菩提寒枝风露,有些好奇一步莲华的睡颜会是什么样子,又想着这像什么话,一个被捡回来的人在卧室里睡着,主人家却在外边风餐露宿——

可不让一步莲华不睡在菩提树里,难道要他和自己同榻而眠吗?

想什么呢……妖都在那里睡了多少年了,以前一步莲华救人回来也要装出人样,只要他想,总有地方躺才是。

苍俯身拾起一片地上的菩提叶,运功蒸干了上面的水滴。手中的菩提叶金灿如火,火光直燃上道者颊边。苍叹了口气,把它轻轻藏入衣袖。

月光凄迷,星辰闪烁,四野清寂,微弱的光线映出菩提树的影子,绕在他的脚踝上,温柔缠绵,他低头看着那一团柔和的倒影,说,你留我太久。我必须走了。

再不走……他苦笑一声,会想永远留在这里。

 

一步莲华醒转的时候,苍已经上路。一屋子的摆设都归了原位,难为他深夜收拾却没有发出声响。一封字迹端正、言辞恳切的辞别信压在桌案,说师门有变故而不辞而别,来日定当登门致歉。末了还不忘提醒一句,没了那纸伞护身,万万不可再接近山顶的封印。

苍的行书玲珑清秀,略欠沉稳大气,笔锋的走势昭示着执笔人书写时的急切和颤动,落在百岁树精眼中,是真情是扯谎一目了然。一步莲华眯起眼睛就着天光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对少年道者几近落荒而逃的举动感到半分不悦,只笑说了一句,原来你年轻时写字是这个样子。

一步莲华端来一碗水,将腕上佛珠解了一颗放入碗中,拈了个口诀,灌注了妖气的菩提果搅碎了宁静,水纹起了微妙的变化,过了一刻钟,倒映出一抹凌厉飞扬的幽蓝身影,一步莲华隔空对着妙化寺中修佛的好友打招呼:“天子,别来无恙。”

善法天子刚讲完经,在禅房里望着这从前生带过来的友人,略一蹙眉:“别客套了,找我什么事?”

“遇见了一个有趣的人。”

“……是他?”

“怒沧琴不会错认其主。”

“他现在人呢?”

“走了。”

“你没有告诉他?”

一步莲华双目一闭,神情隔着水波更看不真切:“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他是人,还修道,你却是妖,你不告知他一切,如何得偿所愿?你在阴间受百八酷刑,行了刀丛,下了油锅,最后泼了孟婆汤,不就是为转世寿数绵延,能够遇得到他么?”善法天子说得激动,那一碗水几乎要泼出来。

“诶,好友,静心,静心。”一步莲华的手指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眉心,那里有阴间受刑时刺下的罪纹,叫他去铭记上一世所有的记忆,“与上一世修炼梵海神击所受之刑相比,那根本算不得什么,何况行此一遭,我亦意外收获五百年修为,完全不亏啊,好友实不必如此义愤填膺。”

“我只可惜你圣佛之躯……”过了一世,善法天子对一步莲华所为所执仍是有诸般不解,却也不改刀子嘴豆腐心,“你且记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他的记忆不全,急不得的。”一步莲华闭上眼,还能见到上一世那个同名的道家先天顶峰仗剑翩然若仙的风姿,“而我,又几曾强求过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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